爱情麻辣烫
她叫叶子,
市中心,最大的那家童装店门前,常有一个时髦的金发女郎在翘着二郎腿抽烟,那就是叶子。
她没成家,也不想成家。追她的人倒是不少,有冲钱的,有冲貌的。没人能让她动心。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。上学的时候大家不叫她叶子,叫她玉儿。因为她那时不爱说话,一副柔弱清秀的模样,象极了红楼梦里的林黛玉。柔弱的玉儿很有才气,能写出让人流泪的散文。多愁善感的她,却喜欢吃燎嘴的麻辣烫。那酥酥的麻、烈烈的辣总能让她有种打开心肺后的舒畅。她是一个外表和内心反差很大的人,秀气的外表下有一颗倔强而不安份的心。有时不着边际的大胆想法,会把她自己都吓一大跳。
她曾有一个男朋友,叫辉子,上高一时坐她身后。第一次引起她的注意,是那节物理试验课,老师拿他的模具给大家讲评,她很意外的回了一下头,发现他那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很亮。
后来她在一次国画课上,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扯了一下,她知道那一定是辉子的小伎俩。从小学到初中,自己乌黑柔顺的长发不知被多少调皮的小男生扯过。她习以为常的把长发拨到身前,没有理会。
如果没有那次毕业舞会,也许他们就这样象两条平行线,永远也不会相交,虽然他们是前后位,是男女尖子生。
那晚的舞会,他们是彼此的舞伴,从开场跳到终曲。她突然发现自己是愿意说话的,自从妈妈去世后,她感觉自己的心没了,便总是默默的呆着。可是在辉子面前,她却有了倾诉的冲动。舞会散了,他们不约而同的走向操场边的池塘,辉子在前,她在后。走到一棵柳树下,他停了下来,突然转过身正色说:“叶子我们报考同一座城市吧!”她想也没想便点了头——那也是她想要的。辉子狂喜的揽过她的肩,不由分说吻向她的唇。夏夜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,燃烧了她的面颊,那是她的初吻。那晚的月亮很圆,他的镜片后的眼睛很亮。
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很少见面,各自埋头苦读。七月的高考很快来临,他们互相鼓励着走进考场。
领到通知书那天,他们都哭了。为理想的实现,为爱情的垂怜。
在同一座城市,他总在周末转两次公交到她的大学,从不吃辣的他却愿意陪她去吃麻辣烫。看着她吃的又是鼻涕、又是眼泪的嘻嘘不已,他总是摇头叹息,耶谕道:“看看对面拖鼻涕的小丫头,哪还有一点林妹妹的影子!”镜片后的眼睛饱含着宠爱‚还有一丝狡狤。
在辉子的陪伴下,叶子渐渐变的开朗,从失母之痛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。原本苍白的面颊‚爬上了少女特有的红润。她称不上美女‚在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里‚顶天算的上一株小草。不是美女的她‚是校园文学社的社长‚爱穿一袭白裙‚柔柔的黑发轻泻在肩头‚给她身上平添了一种独有的韵味。大学那些酸酸的才子们,便不可救药的迷上了她的清纯,迷上了她的散文。她对这些文邹邹的追求者并不感兴趣,她喜欢的是辉子式的直白和率真。如果那些追求者知道她是这种口味一定会悔恨不已,也许会仰天长叹一声:“可惜了那些熄灯后打着手电筒写出的爱情诗!”
辉子依然从理工大学转两趟车来找叶子,看她津津有味的吃麻辣烫。在他温柔的目光中,在一次次的光顾小吃店后,她明白自己已经和麻辣烫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,到郊外捉蟹归来的他们再次来到那家小店。已经熟稔的店主麻利的端来一碗麻辣烫。她惊奇的发现上面浇上了芝麻酱,不由问道:“你们的麻辣烫有了新品种?”店主一看那碗麻辣汤,便生气的叫起来:“老婆子,你怎么把麻辣烫浇上了调凉皮的芝麻酱!快换一碗!”叶子忙拦住了他,说:“就这样吧!挺好。”叶子急不可待的吃起了麻辣烫,却发现入口之后,那酥酥的麻、烈烈的辣,平添了一种温润的香滑,那应该是芝麻酱的味道,让人吃起来口感热烈而不轻狂,酱香浓郁而不厚腻。叶子说:“不如就叫它酱香麻辣烫吧!”因了这错调的酱,麻辣烫似乎没那么辣了。在叶子的鼓动下,辉子终于试着吃起了麻辣烫。
“芝麻酱和麻辣烫的组和,就像热烈和含蓄,就像你和我,因为有了彼此而更加完美。”这是辉子对酱香麻辣烫的评价。每次再去吃麻辣烫时,他们就专门让店
欢乐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。转眼之间,他们双双面临毕业分配。由于叶子的优秀,她被留了校,而辉子却没那么幸运,几经周折也没能找到称心的工作。无奈之下,辉子断然决定南下打工。
辉子走的那天,叶子出奇的平静。她默默的陪辉子去买票、检票,然后看着他依依不舍的上车。直到列车开动的一刹那,叶子的眼泪才控制不住的决堤而下。列车的每一声轰鸣,都象在碾着她的心。随着列车的远去,叶子觉着自己没了灵魂,那留在站台上的,只是她的躯壳。
一个月的等待度日如年,辉子的信却没有如期而至。叶子惶惶不可终日。又一个月过去了,辉子还是杳无音信。叶子开始相信,他一定是出事了,否则不会到现在还不给自己来信。叶子向学校请了假,她要去找辉子,不管结果如何。
上海、广东、南京、武汉,叶子找遍了辉子曾提到过的所有城市和朋友,却一无所获,身上的钱也所省无几。叶子欲哭无泪。难到辉子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从人间蒸发了吗?她不甘心!她找到了恒,恒是早他们一界的校友,也是辉子最好的朋友。看着叶子憔悴而坚定的面容,恒欲言又止。叶子隐隐觉的恒一定知道辉子在哪。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恒说道:“请告诉我实情!”恒叹了一口气,轻轻说到:“没想到你竟这么倔。辉子不想见你。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。”“为什么?”叶子的心摇摇欲坠。恒的声音更低:“叶子别傻了,回吧!你还有你的生活,辉子能遇到你是他的福份,他很知足,别无所求。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男朋友。”“这是他让你转告我的吗?”面对叶子的怒气,恒无语。原来神圣的爱情竟这么脆弱!叶子不再追问。
连日来疯狂的寻找,让她焦燥不安。象一盆燃烧的烈火遭到了暴风雨的突然袭击,瞬间熄灭,让她如同置身冰窖,象在做梦,却又分外清醒。她过份的安静让恒惶恐不安,寸步不离,直到她说困了想睡一会儿,他才帮她关上房门,去客厅睡觉。那一夜,她似睡似醒,没有感到伤心,也没有感到痛苦,甚至没有一滴眼泪。母亲去世那晚,她也是这么平静,没有一点点思想,只感觉在空旷的原野上只有她一个人,只有她同样空旷的躯壳、空旷的思想。
第二天,恒送她上了回程的列车。
因为超假不返,她被学校辞退。一袭白衣,面无血色的她,象一个幽灵飘飘荡荡,不知不觉,又到了那家盛满她和辉子的快乐的小店,却发现店已易主。她仍然要了一碗麻辣烫。不一会,麻辣烫端了上来,没有芝麻酱。叶子说:“请帮我放一勺芝麻酱!”店主笑了:“哪有麻辣烫放芝麻酱的!它们两个根本不配套嘛!”“谁说的?你会不会做麻辣烫?”叶子大怒。旁边一个食客对店主说:“她要,你就给她放一勺呗!”店主说:“对不起!我们这儿没有芝麻酱。”显然把她当成了找碴的主。叶子起身就走。出了门,她泪流满面。她在内心呐喊:“命运啊!难到你就如此残忍,要把关于辉子的一切,全部从我生活中抹去?包括这仅有的一点回忆!”
工作没了,住所也没了,心灰意冷的她去了同城的姐姐家。
叶子病了,查不出病因,头疼、头晕、浑身乏力,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。姐姐哭红了双眼。第十天的早晨,她起来了,说:“姐,我想开一家服装店。”姐姐欣喜若狂。在姐姐的帮助下,她的童装店顺利开张。随着生意越做越红火,她象变了一个人,大声叫卖,大把花钱,染了金发,还学会了抽烟,虽然她会偶尔想起那碗调错了味的麻辣烫。
叶子原本以为,日子就这样奢侈浮华的过下去,但上天却又安排她再次见到了辉子。就在半个月前,她去武汉进货,在车站的出口处她看到了正在卖报的辉子,尽管他戴着墨镜。显然他也看到了叶子,他挤出人群意欲离去。叶子飞快的挡住了他的去路,逼视着他的墨镜,她歇嘶底里的冲他喊道:“你还要躲到哪里去?你把我害的好苦!”开店三年了,再苦再难叶子没有流过一滴眼泪,她甚至认为自己丧失了哭的功能。但在见到辉子的那一瞬间,她的眼泪便似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。辉子的一只镜片下,也流下了泪水。他取下镜片的瞬间,叶子惊呆了--她的辉子,她那眼睛很亮的辉子,一只眼睛竟变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皱疤!叶子一把搂住了辉子的脖子:“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?”在辉子低沉的讲述中,叶子终于解开了心底多年的谜。
原来辉子到了武汉以后,非但没有找到工作,而且在一次劝架中被击中眼镜,破碎的镜片深深刺入了他的眼球。恒替他拿的住院费,做了眼球摘除手术。他的右眼就这样残酷的没了。他痛不欲生,他明白失去了一只眼睛,会更难找工作,更不可能给叶子幸福。所以他求恒帮忙,让叶子死了那份心。等他讲完,叶子说:“可你知道你的好心带给我的是什么吗?”在听了叶子讲完自己三年来的生活后,辉子意识到,他犯下了一个今生不可饶恕的错误!他语无轮次的只是说着“对不起!”
叶子深深的把头埋在辉子胸前,闻着那熟悉的汗味,感觉是那么的塌实,她深吸一口气说:“其实人的一生不要多,有爱足矣!辉子,我们回家吧!”抬起头,他们相视而笑。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,他们不知不觉已在车站过了一夜。穿过黑暗就是黎明,叶子仿佛看见,在那朝霞深处,有幸福的天使在飞翔!
三天后,那家麻辣烫小店又易主了,招牌也换了,一个很奇怪的名字:酱香麻辣烫。听说,店主是一个一只眼的青年,和一个面容清秀、头发乌黑柔顺的女孩。